晚春太湖碧螺春 清香又爽口
往年这个时节,岛上梅花盛开,站在缥缈峰上向下观望,应该是一片白中带粉的梅花。今年却梅花羞涩,依然含苞。海拔300米的缥缈峰是西山岛上最高的山峰,春雾缠绕其间,茶树、枇杷、桃树、梅花间杂其中。清晨有农妇采茶,炊烟升起,恍如几百年前的旧时光。
碧螺春:中国十大名茶之一,原产地在苏州吴中区洞庭东山、西山。上好的碧螺春条索纤细如蜂腿,卷曲成螺,茸毫满披但不很浓,色泽银绿相间(或银白隐翠)。茶叶冲泡有上投、中投、下投三种方式,碧螺春是典型的上投即先注水后放茶。真正的碧螺春,投入杯中,茶入水即沉杯底,细芽慢慢展开,汤色微黄。品碧螺春头道鲜爽,二道甘醇,三道微甜,蕴含淡淡的花果香。每年清明前后,正是碧螺春上市的最好时节。
茶园
茶树与果树根脉相连
吴英善背着竹筐去山上采茶,与他同往的是三名金庭镇(原名西山镇)上的农妇。他们都已年过半百,从十几岁开始在生产队采茶挣工分,每个人都有几十年的采茶经历。经过一场春雨,茶树发芽很快。即便如此,今年的采摘期还是迟了几天。吴英善的手很快,双手翻飞着在茶树上寻找初发的嫩芽。品质上好的明前碧螺春讲究“全芽”,只取最精华的嫩芽,长出的叶子一点也不要。熟练的采茶人,一个早上能采3两芽头,而炒制一斤上好的碧螺春,需要六七万个芽头。
明代《茶解》中说:“茶园不宜杂以恶木,唯桂、梅、辛夷、玉兰、玫瑰、苍松、翠竹之类与之间植,亦足以蔽覆霜雪,掩映秋阳。”碧螺春之所以有淡淡的花香,就是源于茶果间种,在茂密的茶园中,种植着枇杷、梅树、桃树、李树、橘子树,茶树与果树根脉相连,茶叶便吸收了果树的香味。再过一段时间,枇杷就能上市,接下来是青梅。梅花不是观赏梅,而是开白色小花的青梅,许多青梅出口到日本,用来做梅子酒。
沈四宝是金庭镇天王坞的村民,他说碧螺春群体树种是“柳叶条”、“酱板头”、“柴茶”等小叶茶树,树叶狭窄娇小,不像许多大叶树种那样肥厚苍绿。事实上,如今在西山岛也有零星的其他茶树出现,比如采摘更早的“乌牛早”和“龙井四号”。沈四宝家就在镇子通向天王山的路上,房前屋后都是满山的茶园。上山路上,能看到一处废弃的度假村和一座小型水库,如果天气晴好,水库会泛起绿宝石般的光泽。
沈四宝每天都关注着天气的变化:“很微妙,气温低一点新茶上市就会推迟几天;如果气温偏高,芽头一下子迅速生长,来不及采摘,也会对春茶产量产生影响。”即便在夜里,他家茶园里的灯也是亮着的,那是频振式杀虫灯,用来捕捉茶树上的害虫。茶园里还养着鸡鸭,它们在茶园里散步,松弛土壤。“我家茶山上,没有任何工厂,汽车开不进来,每年10月到次年5月茶树发芽的季节是不能打农药的。”沈四宝说。
一条小溪从山上潺湲而下。采茶还在继续。一只小狗悄悄跑进茶园,坐在一棵梅树下,眯着眼睛。
炒茶
“茸毛不落,卷曲成螺”
关于碧螺春名字的来源,有多种传说,如今大多人沿用清朝《柳南随笔》中“康熙赐名”之说。明末清初,此处的绿茶俗名“吓煞人香”,康熙南巡回京时,途经苏州,江苏巡抚宋荦以“吓煞人香”进献,康熙饮后大加赞赏,因其茶“清汤碧绿,外形如螺,采制早春”,赐名“碧螺春”。
金庭镇党委书记王显军说,全镇常住人口不足4万人,许多年轻人都外出打工,采茶的多是上岁数的老人,而碧螺春的炒制工艺复杂,许多年轻人已经不屑于学习。
沈四宝的弟弟沈五宝已经炒了30年茶叶。炒制碧螺春需要特殊技巧,这项工艺已被列入国家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采回的芽叶及时进行精心拣剔,保持芽叶匀整一致,只有芽长1.5到2厘米的芽叶,才能加工成精品茶,做出“茸毛遍体”的效果。一排排砖砌灶台,灶台里燃烧的是山里的各种果木枝丫。沈五宝站在炉灶旁,在200多度高温的锅里赤手翻炒,“手不离茶、茶不离锅、揉中有炒、炒中有揉、炒揉结合”,形成“茸毛不落,卷曲成螺”的外形,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茶香。
沈五宝说,炒制碧螺春需要经过“杀青”、“热揉成团”、“搓团显毫”、“文火烘干”四个工序,大约用时40分钟,一锅也只能炒三两左右。没有机器控制温度,也没有工具衡量标准,炒制好茶全凭多年的经验和敏锐的手感,因此优秀的炒茶师傅也和名茶一样金贵。
一片茶叶改变了一个岛的生活节奏与气质。金庭镇居民王青说,当地很少有人舍得喝明前碧螺春,家常饮用最多的是“草青”——5月份之后,茶树的叶片长大,炒出来的茶就只能叫“草青”了——“这种茶叶几十块钱一斤,家家户户都喝得起。”
茶乡
数百年不变的古村时光
与江南诸多古镇相比,西山岛上的古村落还保持着原始的风貌,祠堂、木雕、黑白建筑都清清楚楚。一大早,村里鸡犬相闻,仿佛数百年不变的时光。
明月湾是西山最悠久的古村落之一,传说是夫差携带西施赏明月之处。村口一棵千年古樟树守候着明月湾的往昔,而如今只有一些孩子整日在树下玩耍。村外一个古码头通向太湖,站在码头上,似乎可以随时漂向远方。
位于西山岛北段的东村与明月湾遥遥相对。明月湾秀气,东村则显得沉稳。村中有不少老屋,甚至有乾隆下江南时住过的民居。乾隆乃“风流天子”,在太湖西山怜花惜玉,并由此引来不少文人墨客题碑咏句。村里人对“天子佳人”的往事津津乐道,但村口那块“乾隆金屋藏娇处”石碑,则显得颇为无聊。
繁华的金庭镇上,随处可见出售碧螺春的摊贩。遍布岛上的农家乐也往往以“现场炒制碧螺春”为噱头。路边的摊贩还会出售“太湖三白”以及各式农产品。在林屋洞景区门口,一群老妇人在出售草头,以及家里饲养的柴鸡。
西山岛上的导游小陈说,许多街边卖碧螺春的往往会以次充好,或者从外地购进便宜的茶叶现场炒制;外地游客对碧螺春没有完整的概念,一不小心就会花高价钱买来品质一般的茶叶。
相比于西湖龙井茶等名茶的大面积种植,碧螺春的种植面积可谓小之又小:1933年只有茶园1000亩,解放前夕只有3000亩,现在东、西山总共也仅有2.8万亩。茶叶专家王梅农说,碧螺春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活化石,数百年来它有三个不变:品种不变、种植方式不变、制作工艺不变——原汁原味也是碧螺春最大的魅力。
在这个时节,品饮碧螺春的最好方式是:坐在太湖边上的村子里,身边有炒茶的人慢悠悠地做茶,有茶客慢悠悠地喝茶,空气中传来淡淡的香味,远处的太湖波光粼粼,一切安好。
味中人说
喝碧螺春应先冲开水后放茶
碧螺春不是龙井、毛尖那种翠绿油亮的颜色,而是披满白毫,并且白毫越多品质越好。冲泡时以纯净山泉水最好,泡茶水温度不宜太高,以80℃为宜。碧螺春的冲泡方式为先倒水后放茶叶,经过三四分钟,芽叶全部展开,碧玉色的茶汤和翠绿的芽叶交相辉映。如果先将碧螺春入杯而后注水,则茶叶上的茸毛受冲击而浮起,使茶水浑而味亦逊。
喝碧螺春,建议用洁净透明的玻璃杯,先冲开水后放茶。当碧螺春投入杯中,茶即沉底,杯中瞬时茸毛翻飞,清香袭人。茶在杯中,观其形,可欣赏到犹如“雪浪喷珠”、“春染杯底”、“绿满晶宫”的三种奇观。饮其味,头酌色淡、幽香、鲜雅;二酌翠绿、芬芳、味醇;三酌清香、香郁、回甘,真是其贵如珍,宛如高级工艺品,不可多得。
记者手记
在繁琐仪式中物化的江南风物
碧螺春有一种隐逸之美。在南宋时期,太湖东、西山隐居了不少达官显贵,他们借茗托志,寄情于茶。到了明清时代,江南文人也对碧螺春有着偏爱,当时苏州各种园林中居住着许多失落显贵与文人,他们也许仕途不达,但对生活品质的追求从未放松。
碧螺春中有着典型的江南琐碎的美学,从不停吸收花的香气、果的芬芳、太湖水气的氤氲、东山和西山日照的精华,最后长出成百上千片茶叶,只能采摘最幼嫩的芽头,经过杀青、揉捻、搓团显毫、烘干、炒制后,剩下一两不到的重量;茶叶在水中绽放,卷曲如螺,慢慢舒展,丰盈的白色毫毛在玻璃杯中游走。古时人们选择用琉璃杯泡碧螺春,需要经过点香、涤器、凉水、赏茶、注水、投茶、观色、闻香、品茶、再品、三品、回味等各种繁琐的程序。江南文化的特点就是繁琐的无用之美,美一旦被归结到“无”,也就是上升到“道”的哲学范畴,“越名教而任自然”,繁琐的仪式感中包含着江南特有的文化形态。一杯碧螺春,事实上是被物化的江南风物。
乡土风味
寻找“太湖三白”
在西山岛,几乎每顿饭都能吃到“太湖三白”。所谓“三白”是指银鱼、白鱼和白虾。最常见的是“芙蓉银鱼”,其实就是银鱼炒鸡蛋。上来白花花一大盘,喜欢吃的人觉得它润滑可口,有鱼鲜之美而无鱼刺之苦;不喜欢它的人觉得没嚼头,吃得不带劲。银鱼在水中时通体透明,但出水即死,化成银白色。
白鱼俗名叫“翘嘴白”。清炖的白鱼,不失鲜美本色,鱼肉洁白结实,让人怀念。据《吴郡志》记载:“白鱼出太湖者胜,民得采之,隋时入贡洛阳。”西山岛当地更常见的是敷盐微腌,加酒糟两日,制成糟白鱼清蒸的做法,风味独特。
太湖三白的最后一“白”是白虾。《太湖备考》记载:“太湖白虾甲天下,熟时色仍洁白。”这应该是白虾得名的原因。最好的食用方法是水煮,清鲜爽口。据说在太湖捕白虾的方法很独特,只需要用一把干树枝扎成捆,用根长竹竿插入其中,投于水内,小虾们就会主动往里面钻。等上一段时间,操起竹竿,捞回树枝,一阵拍打乱抖,小虾们自然就纷纷落到船上,可谓“手到擒来”。
在西山岛呆上一周,口感上会渐渐腻烦,各种农家乐出品相似的菜品、相似的形式。这时就不如找一个真正的农家住下,在春天,就有各种野菜,金花菜、马兰头、刺五加,主人会烹饪出各种味道。有一天,农家主人早上起来专门去山上找野香葱,回来之后与柴鸡蛋一起炒制,那浓郁的香味令人惊艳。我一边吃一边想,当年李渔吃到的恐怕也无非是这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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