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晓:闫凤姣艳照背后的人生故事(3)
三
闫凤姣现在依然还不确定,从表姐家出门坐哪路公交车才能到地铁站,甚至她连地铁站具体在什么位置也不清楚,事实上,虽然来上海十年了,她还是会晕车——这是她与这城市刻意保持的心理距离。
中学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闫凤姣挑食挑得厉害,她看到肉类就恶心,她只吃青菜、茄子。而恰好,她挑食的那段日子,家里拮据得只能买得起茄子——这就是闫凤姣。
现在的闫凤姣除了表姐带出门很少出门,这个城市没有她习惯的娱乐,没有她想出门的理由,没有她特别想见的人。和她做伴的是半个月前,她和表姐两人合买的一只泰迪,起名叫歪歪,东北话里说这个女孩子比较歪,就是要强、厉害的意思。
上海对她来说的第一印象就是母亲在枕头套上自己绣上的“上海”标签。那是爸爸出事前,小康家庭的他们会尽可能购买有关上海的手表、缝纫机、家具等。那是他们对更好生活的想像。
真正促使妈妈和她到上海来的,却是因为过去生活的不能持续——因为爸爸去世的打击,妈妈到后期幻听幻觉到很严重的程度。妈妈当时是以一个理由先来上海的:“姣姣,我们一定要过上更好的生活。”一年后,她也被妈妈接到上海了。
20平米的单室间,这是闫凤姣的上海。到上海的第一个家,让闫凤姣说了一句至今都很后悔的话“这么小啊?”说完她马上意识到倔犟的母亲努力掩饰的难过。单室间的租金是400,那是2000年,母亲做服务员一个月的工资是800。
闫凤姣也才明白,那一年里妈妈不断寄好看的衣服和新奇的小东西给她,刻意维持的是一个上海的假象。她进到房间里,看到厚厚一叠IP卡,那是此前妈妈用来每天打电话给她。她算了算,这IP卡的面值几乎是妈妈除正常生活外,全部的钱了。
真正的上海已经改变妈妈了。她不再化妆,朴素到不能再朴素,她再也不是那个拿一百多元工资,但是敢穿两三百块钱的衣服,被婆婆批评为大手大脚的爱漂亮的女人了。
闫凤姣知道,对她们来说,这才是真正的上海。
她后来才知道的是,妈妈是靠求人,她才有书可读。从不愿求人的妈妈,没有钱,只能每天准时到校长那儿报到,求到最后校长都不好意思拒绝。摸底考试她英文18 分,数学38分,她自己一点点补,她补的是山沟和大城市之间的差距,如果补不上只能留级。她每天早上三四点钟起来背英语,一直背到早上六点钟,晚上回来写作业复习到一两点。一天最多就睡三四个小时。刚来上海的闫凤姣,许多个晚上都是伏在书桌上睡着的——这是她能做到的事情了。
然而她还是被挫败了。等她英文好到成为课代表的时候,她才知道成绩再好,也打败不了户籍。这个城市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不是本地的考生,不能在上海考试,不能在上海升高中。母亲大病一场,高烧四十多度,躺在床上三天起不来。“千辛万苦就是为了让她受更好的教育,为了孩子我也动过要回老家的念头,但是姣姣说那又得从头开始,因为课本和考卷又跟上海不一样。”闫凤姣是曾在心里偷偷怪过妈妈,她空虚又无力,“你这么拼命地学。学完之后,发现还是没用。”“你看你拼命一步一步稳扎稳打,还是一下子又踩空了。”
“我突然觉得,来上海是上了一艘贼船。”母女俩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继续求人,找关系,送礼。她不负众望地考上一所市重点,但得负担两份学费,一份是真正就读的,一份是学籍托管的,每学期加起来一万三千块,这钱她们根本凑不出来,最后是动用了爸爸去世赔偿的抚恤金。“两万块,爸爸的一条命,只够在上海带我一程”。闫凤姣知道,到高考又是对她们母女的一次大考。
在高中那几年,闫凤姣剪着短头发,像个小男孩。她喜欢长跑,长跑永远是第一名,耐力惊人,每次参加运动会班级都指望她拿金牌,体育考试的时候同学也喜欢跟她一起跑,因为起跑的速度很快,只要跟着她,最后肯定能过。她喜欢领跑的状态,就像她走路也总是越走越快,视野里没有人的感觉让她有存在感。
她从不和同学聊家里的事情,也很少参加私下的聚会,她在同学的描述中感受着这个城市,热闹的KTV、时髦的酒吧、新奇的餐馆,能买到日本零食和服饰的商场,她听完又好奇又满足,她自己是不会涉足那些场所的。事实上晚上7点之后,她不许出门,同学来找她也只能在家门口说几句。妈妈在一个月仅有的一两天休息日会带她逛逛街,不过她们总是逛得很快,快得像是要逃离这个物质世界,她们不愿意隔着橱窗把那些精美的服装看得太仔细,她的爱美之心都是从同学那儿借来的《昕薇》和《瑞丽》上,用想像来满足。
上海,对她来说简单得有点粗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在学校和家之间两点一线活动,她熟悉的只是她生活的那一小块区域,其他汪洋大海一样的高楼大厦,对她来说,都是另一个世界。同学口中的上海,新闻里的上海,这一切跟她都没太大关系。想到自己在所谓的大上海生活,她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到今天她对这个硕大的、辐射状的城市还是辐射状的城市还是毫无方向感。
高二的时候,女同学误会她,声称分手是因为闫凤姣抢走了她的男朋友,她割腕自杀,未遂。同学看闫凤姣的眼神开始不对,有她在的地方气氛变得怪怪的,她委屈,洗澡的时候偷偷地哭。然后她主动疏远了原本的朋友,她不解释。和整个班级的疏远也没让她觉得无法生活下去,“因为从一开始,我就一直抱着一种距离感在这里生活”。
还是踩空的感觉,她觉得上海这块土地,从来没坚硬到可以支撑她死命往上冲。虽然她那么拼命了。
这中间她只曾经狠狠心想任性一把,尝试做过梦。她喜欢画画,别人读书的时间,她用来画素描,甚至她为了这梦想做了妥协,她和妈妈商量,自己想学设计,“其实学设计是为了可以画画”,妈妈没回答。她的努力也就到此为止了。
东挪西挪,妈妈终于凑齐让她在这里高考所需要花费的打点费用。老师建议她考艺术类专业,因为这是最有可能考上本地大学的选择。她专业考了小组第二名,录取通知书来了,但是由于艺术院校的学费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显然已经力不从心了。
闫凤姣笑着和妈妈说,咱不读了。
沉默。
妈妈许久才问一句:但是估计没法在上海考第二次高考了,那以后怎么办呢?
“找工作啊。”
“好啊。”
对于失败和挫折,对于彼此心照不宣的痛苦,这两个硬骨头的母女俩都习惯用沉默掩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