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晓:闫凤姣艳照背后的人生故事(2)
二
我们是奇怪的母女。闫凤姣常这么说。
母亲骨架很大。168的个头,肩宽体壮。年轻时在矿场上干的都是重体力活,举着10磅重的锤子把大矿石敲成一小块一小块有次矿石迸裂,重重地崩进她穿着雨靴的小腿,低头一看,血已经透过层层缠腿布渗了出来,她不慌不忙,想着如果去包扎再回来会少赚多少工分,就想坚持一下,哪想差点儿因为失血太多昏迷。
闫凤姣却出奇地体格娇小,她10岁因父亲去世来到上海的时候,163却只有七十几斤,用她的话,“黑黑瘦瘦得像个难民”。此后她再也没有长高,每当她说自己是东北人时,反应大多是惊讶和不信。从外表和气质看,她和典型的上海小姑娘没有什么差异,一口上海话地道得连出租车司机也听不出来。
闫凤姣说我和妈妈看似完全相反,其实完全一样:妈妈是看上去很刚强,其实很柔弱;我是外在很娇小其实内在硬气得很。
闫凤姣出生的时候,母亲一度坚持要给她取一个男孩名——闫凯伦,是奶奶一票反对了,女孩子只要面目姣好就可以了。但闫凤姣一直记得这个名字,她觉得自己有一部分是属于这个名字的。她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必要的时候,嗲得能让男人腰都酥掉,但说话的方式却干脆直接,口气中藏着一股男孩子的霸气。
9 岁的时候,在矿区当地质测量员的父亲,因为事故被泥浆活活憋死了。在学校的闫凤姣听到同学说,你爸爸出事了,她直接和同学吵了一架。下午上课的时候,一个亲戚来接她回家。一路她已经猜出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因为以前就算她生病,母亲也不允许她缺课,但她不断讲笑话给亲戚听,“因为从小我妈妈就教我要对人有礼貌,不要让别人觉得不舒服。”那时候虽然她拼命笑着,但她的脸部已经控制不住地抽搐。
到了家里,母亲的眼睛是红肿的,看见她强撑出一个笑容,喊了声,宝贝女儿快过来。闫凤姣当即确定她父亲没了——“因为我妈妈这一辈子从没叫过我宝贝。”
你爸爸没了。闫凤姣不敢哭出声来,但脸一直控制不住地抖。“我妈是不许我放声大哭的,她觉得这是没教养,我哭的话会被她打。”那天,妈妈看到女儿强忍的样子,说:“女儿哭吧,妈妈不会怪你的。”闫凤姣这才哭出声。
闫凤姣也只哭过那一次。父亲葬礼后,她把妈妈的裙子套在头上扮演古装戏,逗乐大家,但亲戚们没笑,反而抱起她就哭。妈妈给闫凤姣剪了个头发、也想着法子给闫凤姣打扮。
不过妈妈心里有嘀咕,偷偷和小姨说:“这孩子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她爸爸死了她都不难过。”小姨直接回她:“不是没心没肺,是像你,什么都硬扛。”然后指着窗外,你看,刚才在这是为来逗你笑,现在躲到外面去哭了。
这对母女像极了,她们的伤痛都不表达,小心翼翼埋在心里,对至亲反而更绝口不提。妈妈试图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照常生活,但丈夫的死给她造成的刺激极大。丈夫是憋死的,脑袋肿胀得巨大,皮肤变得黑紫,嘴唇被撑开了,她根本认不出他的面容。
这幅景象给她留下巨大的心理创伤,一直到今天她看到黑人都会紧张。丧事过后,关心的人潮慢慢散去,她开始疑神疑鬼,半夜不断起床,一会儿察看门关紧了没有,一会儿看窗户锁上没有。她总觉得身后有个东西跟着她。
闫凤姣看着妈妈安神补脑液一盒盒地吃,安定一瓶瓶地开,整夜整夜睁着眼睛,她知道妈妈心里发生了什么。到了后来,妈妈甚至把斧头、菜刀都压在枕头底下,她毫无睡意,眼睛紧紧盯着门。第二天要睡觉的时候,闫凤姣撒娇地对妈妈说,妈妈,我喜欢睡外面,你睡里面好不好?
妈妈猜闫凤姣看透了她的恐惧,9岁的女儿想保护她,她差点儿没忍住眼泪。
十多年后,因为我们的采访,妈妈才当面问她,当时你是知道妈妈怕所以才提出睡在外面的吧?闫凤姣轻轻点点头,妈妈又一阵眼红,说了三个字:这孩子。
这么多年,爸爸这个词,是母女俩之间的一个禁语。她们谁都不会主动提起,除了,妈妈偶尔看着她说,你啊,像极了你爸,从鼻子、耳朵,到牙齿、指甲都像。真是奇怪的形容,详细到各个部位——她明白,爸爸的事情就刻在妈妈的骨髓里了,即使丧礼过后,她带着闫凤姣马上逃离老家。
对于那段过去,闫凤姣还讲过一个故事。她一直记得自己养的那只猫,在老家他们住的是平房,猫是从山上跑下来的野猫,耳朵尖尖的,她穿着一件单衣,在寒风中叫了五个小时,才把猫从房顶上哄下来。野猫成了家猫,被养得肥肥胖胖。父亲去世才没几天,猫被附近的一户邻居杀了吃了。那一天闫凤姣到处找不到那只猫,她越找越急,妈妈淡淡地说:别找了,家里的顶梁柱一倒,连畜生都保不住了。
然后妈妈说:“姣姣,记住,这就是生活。”
十多年后,采访时我问她,听到妈妈这么说你当时怎么想,她说:“这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