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24日，流亡海外近半世纪的陈丽春在罗马医院平静辞世，独立宫第一代女主人停摆了生命之钟。独立宫的历史不算悠久，只有六任总统和副总统在此度过长短不一的岁月，平凡朴素的外表使人难以想象这里饱经忧患与悲情，在时代狂飙中如芦苇般柔弱迷惘的旧主人们亲身注释了奥利弗·克伦威尔的一句话：爬得最高的人不明白自己正在往何处去。
    >>汉字造型，寓意江山永固
    1954 年日内瓦会议后，法国撤离越南，这个国家被一分为二，北越的领导人是胡志明，南越的政府首脑是吴廷艳。1954 年6 月，吴廷艳奉国王之命回西贡出任总理，不久便和弟弟吴廷柔、弟妇陈丽春一家入住独立宫，开启了越南历史的新一页，现在此处已开放为“独立宫总统府文化历史遗迹”，是胡志明市重要观光景点。
    独立宫最早建造于1868 年，是一座法国古典主义建筑，由当时的越南南部总督拉格兰蒂耶兴建，取名为“诺罗敦宫”，实际上也是法国在整个印度支那地区的总督府。不过，今天人们看到的独立宫是个方盒子，并没有西洋建筑特有的优美线条，从平面图上看，大楼呈现出汉字“吉”的造型，而从立面来看，则呈现了繁体汉字“兴”的造型。在设计者吴曰树看来，这个创意既赋予独立宫和谐和智慧的象征，又含有祈求国家强大的愿望。吴曰树是留法回来的金牌建筑师，之所以放弃法国元素而选择东方元素，一则是要表达“独立之高调，二来总统府风水所在是“龙脉”，为求江山永固，所以才构思了这样一座线条刚直、体形敦厚的大楼。独立宫内分布着一百多个房间，一层有正副总统的会客室、内阁会议室、国宴和外交宴会大厅，二层有会客室、正副总统的办公室、国防部、总统图书室。国防部的墙上全是军用地图，电话摆了一桌子，用来指挥南方9 个军区的战事。三层和四层是生活区域，有正副总统的卧室，可容百人的电影院，以及娱乐厅、演艺厅。独立宫地下室有总统作战指挥室，壁上挂满各省份的军事地图，内设参谋室、情报室及通讯系统，还有总统卧床。可惜的是，今天的独立宫内已经无法复制当年吴廷艳一家的生活场景。因为独立宫是重建的，而吴家居住的第一代独立宫在1962 年2 月被炸得满目疮痍。
    那次袭击发生得非常突然，2 月27 日早晨，南越飞行员范富国和阮文举去执行轰炸任务，飞机升空不久，他俩突然脱离编队向市区的总统府方向飞去。他们迅速向吴廷艳兄弟卧室方位发射汽油弹和火箭炮，还将战机俯冲到很低的位置，向目标频繁扫射。不过仿佛有天神护佑，吴廷艳在这场飞来横祸中毫发未损。经过调查，发现这起暗杀的起因是阮文举对吴廷艳将父亲关在牢里不满，而范富国则是受到阮文举的诱骗参与的。半年之后，吴廷艳指示吴曰树重新设计图案，在原址新建独立宫，重建工程尚未竣工便发生了推翻吴廷艳的政变，3 年后才完成。
    >>最勇敢的女人，身着奥黛
    今天，越南这片曾经被战火烧焦的土地只为金钱发烧，很少有人会想起这位曾经的开国元首和他的悲剧结局。吴廷艳刚上任时西贡是无政府状态，本地百姓和国际舆论对国家势态的发展都很悲观，认为他的政治生命顶多维持3 个月。但不到两年，他将国家带上轨道，建立了越南有史以来第一个共和国。吴廷艳的社会声望达到了顶点，他的家族势力也随之膨胀扩大，弟弟吴廷柔在幕后掌管秘密警察大权，弟妇陈丽春巾帼不让须眉，以南越“第一夫人”(吴廷艳一生未婚)的身份活跃在政治舞台上。
    陈丽春的法语说得比越南语要好，但她在公众场合总是一袭传统服装奥黛，民族风情十足。她有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细眉优美地上挑，妩媚如电影明星，然而娇弱的外表下是强悍的性格。陈丽春没有官职，但在总统府拥有很大权势，可以左右吴廷艳的决策，这让她荣登美国《时代》周刊和《生活》杂志封面。她自负聪明伶俐，如同一个骄纵的孩子在公众面前口无遮拦。在与西方记者打交道的过程中，
    她经常用犀利的口吻反唇相讥，不断给西方媒体喂猛料。在他们笔下陈丽春被描写成一个雌老虎形象：“今天南越最可怕，而且看起来最勇敢的女人，穿着开衩及紧贴玉体的丝绸长衫，向敌人迎战。她身上没有刀剑，她的武器是无穷的精力、惊人的魅力、强韧无情的心灵、刻薄锐利的口齿和罗马天主教好战的精神。”她对如潮恶评满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不但慷慨地给西方媒体赠送头条，也让政敌如获至宝。1963 年她的“烤肉秀”言论一出，终于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烤肉秀”的起因是1963 年6 月11 日释广德和尚在众目睽睽下从容自焚，抗议政府对佛教徒的镇压。陈丽春闻后不屑一顾地称之为“Barbecue show”，并且挖苦说：“如果自焚的和尚爱国，就不应该拿外汇买来的汽油自焚，实在太浪费了。让他们继续去烤吧，而我们会拍手称快。”第二天，老和尚自焚的照片和陈丽春的“烤肉”谈话登上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这可惹火了全世界，越南学生和僧侣迅速结成的反政府联盟暴风雨般席卷了社会。这一事件，也成为美国放弃吴廷艳政府的导火索。
    >>上帝“赐予”突如其来的折磨
    1963 年11 月1 日中午，吴廷艳的居所突然遭到炮火攻击，美国支持的政变开始了。吴廷艳立马给亲信宗室打电话求救，无人应答，他明白大势已去，和弟弟吴廷柔连夜逃出，跑到一位叫马国宣的华人富商家中避难。天亮后，吴廷艳盥洗完毕，向马国宣借了套西装，走出马家，前往堤岸一个华人天主教堂。做完弥撒，他就被赶来的政变士兵带走了。兄弟二人上车后被拷上双手，军官阮文缪对吴廷柔连打带骂，吴廷柔愤怒地反抗，这时另两名士兵赶来开枪打死了他。吴廷艳大为激动，也与卫队冲突起来，士兵对准吴廷艳的后颈开了数枪，他当场殒命。
    据说当两具尸体送到总参谋部时，有些将领还流下了眼泪。总统兄弟的死讯传出后，美国总统肯尼迪非常震惊，虽然当初他赞成政变，但同时要南越将领保证吴廷艳的人身安全。正在美国访问的陈丽春立刻被同情心包围，在亲友帮助下，她带着4 个孩子飞赴罗马。3 周后，肯尼迪在达拉斯也遇刺身亡，陈丽春立刻给肯尼迪夫人发去一封唁电，她语带讥刺：“我完全了解你对上帝赐给你这次突来的折磨的感觉。”
    即使在最不幸的时刻，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任性和犀利。然而这个家族的悲剧并没有结束。陈丽春的掌上明珠丽翠于1967 年在巴黎遇车祸，香消玉殒。十几年后，她的双亲被弟弟在美国寓所勒死。统一后的越南政府已将吴廷艳和吴廷柔兄弟的墓碑重新修好树立，多次向她发出试探，请她回国一看，她都婉谢了。几十年来，她在埃菲尔铁塔附近一座公寓深居简出，大隐于市。
    吴家兄弟遇害近半世纪后，我在堤岸游荡时走入一间教堂。这便是吴廷艳兄弟做最后一次弥撒的华人教堂。教堂倒数第二排的椅子就是他们就坐的地方，兄弟俩在临难和遇害时表现出的勇气和尊严，被记录在一张小铁牌上：“越南第一共和国总统吴廷艳和其弟吴廷柔在这个座位上做完祷告便被士兵带走并枪杀。”文字是越文和中文。这时一位五十多岁的管堂主动过来，流露出真挚的交流渴望。原来他祖籍海南，但除了“我也是中国人”外，普通话几乎不会说。他比划着，问我要笔和纸。我才知道他会写汉字，而且是漂亮的繁体字，相信令许多中国人自叹不如。
    他自述特别喜欢读中文书报，无奈16 岁就成了孤儿，没有办法上学了，神父可怜他，让他在教堂里做杂事。多年来他明知没什么用，还坚持着看中文报纸、写汉字，我几乎肃然起敬了。问他生活怎么样，他苦笑着，摇头诉说自己的窘境：单身好久才成家，老婆为教堂洗衣物，家里每月收入大约100美元，儿子才读初中，养家困难啊。我对吴廷艳的同情顿时转移到这位同胞身上，慨然解囊，他欣然笑纳。追不到滕雪梅，就把飞机打下来在独立宫的女主人中，还有一位仪容万方的副总统夫人，
    华人方济各天主教堂内景 华人方济各天主教堂内景
    虽然不像陈丽春那样叱咤风云，但提到阮高琪夫人滕雪梅，在70 年代的东南亚国家也是大名鼎鼎的。滕雪梅是个羞涩单纯的古典美人，出身平民，性情温文尔雅，20 出头她在越南航空公司做空姐时，空军总司令阮高琪对她一见钟情，他对越航的老板开玩笑说，如果追不到滕雪梅，他就把越航的飞机都打下来。
    阮高琪为了同她结婚，付给法国妻子一大笔离婚赡养费。随着阮高琪官职的变迁，滕雪梅也从空军总司令夫人跃为总理夫人，最后成为副总统夫人。婚后滕雪梅对风流丈夫并不放心，为了增加自信，她专门跑到国外整容。1975 年，夫妻俩逃亡美国后婚姻生活波动剧烈，最终还是离异了。2004 年，在加州开了多年杂货铺的阮高琪回到越南访问，虽然没有像李宗仁那样定居国内，但他常常往来于河内和胡志明市，是若干合资企业的顾问，发挥着老牌政治家的余热。滕雪梅改嫁了阮高琪的空军旧部，现定居胡志明市，经营一家很火的越南牛肉面馆。两人虽然分道扬镳，最终都复归了平静生活。回想共同经历的越战烽火和海外落难，他们大概既悲凉又庆幸吧。